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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十六)·汝陰野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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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十六)·汝陰野鬼

朱長金生在京西路汝陰市井之中,父親名為崔傑。

崔傑個頭不高,但做得一手好木工,常年去汴京為高官富戶們釘裝木器。

汝州距汴京四五百裏,來回就要小半月,算上做工的時間,崔傑一年在家待不到仨月。

朱長金的母親夜裏緙絲、織布,白日裏去街上販賣。

家中無人,年幼的朱長金待得無趣,便常常跟著巷裏的同歲小孩兒玩鬧。

城外的無人荒廟是他們的主要據點。

破廟裏都是些松弛的蛛網,和褪色的神像,原本沒什麽趣味可言,但頂上鋪 的青色琉璃瓦卻很是瑰麗,每逢雨後,瓦片都映著亮閃閃的天光。

一日,其中一個小孩兒發現,如果爬到神像肩上,踩著神像的頭,便能爬上橫梁,掀開頭頂上的瓦片,穿過屋頂上的魚骨梁,便可以來到廟頂之上。

久而久之,他們發明了一個游戲,名叫“捉野鬼”。

小孩中選出一人站在橫梁上,手持一根細長的樹枝,充作“判官”,其餘人爬上屋頂扮“野鬼”。

野鬼上去之後會把拿起的瓦片重新鋪上,然後向下面喊:“判官來啦!”示意游戲開始。

聽到口令後,判官就開始念順口溜,大多是他們爹娘爺奶常念叨的。

“月亮奶,白花花。爹打谷,娘紡花。小崽哭哩唧抓抓,買塊糖糕哄娃娃。爹一口,娘一口,咬住小娃手指頭。又流血,又化膿,眼看小崽活不成。狠狠心,忍忍痛,扔到河裏不受窮……”

判官念的時候,屋頂上的野鬼要在房頂來回走,念完時,野鬼便不能再動了。

這時,判官要憑借自己聽到的聲響,用手裏的樹枝,去挑下一片頭頂上的瓦片。

若是有野鬼正好踩在那個瓦片上,便算作被判官抓了,要跳下來,同站在房梁上的人一起做判官。

游戲玩到最後,若是野鬼被抓光,則判官贏,若是判官連挑三次瓦片都未抓到野鬼,便是野鬼贏。

直到朱長金的父親病逝,母親改嫁帶她遠走他鄉之前,朱長金都是汝陰最厲害的野鬼。

她很會隱藏自己的腳步聲,同時也能猜到判官會選擇哪一片瓦。

“錢燾,起來,按我說的做。”

“殿下……讓我就這麽待著吧……實在是太累了……我當初就不該跟著五爺來汴京,不來汴京,就不會入宮,不入宮,我如今好賴也是個唐州的青年才俊,這會兒正……”

錢燾仍是掩面而泣。

“錢燾,你不是想伺候我一輩子嗎?”

朱長金問道。

“短是短了點兒,但也算一輩子了,跟殿下這幾年,我也知足,要是下輩子又能投身成人,我再伺候殿下……”

“你不是想當內侍省都知

北宋的內侍省與入內內侍省皆為宮城的內務部門,主要人員為宦官與女侍,負責清掃宮殿、服務皇帝與妃子。XX省都知為兩省品階極高的職位。

,到時候騎五色馬,披銀線紅蟒袍衣錦還鄉嗎?”

“唉,想這事兒吧,誰都愛想,但可命不是誰都有,殿下不是還想當皇後嘛……這些年皇子公主生了一大堆,不還是沒成嘛!”

“你我活下去,就都能成,這是我說的,我說的,日後便是官家說的。”朱長金咬字堅定,引得錢燾停下啜泣,看向朱長金。

他在朱長金身邊待了七年有餘,意識裏這位娘娘向來隨和寬厚,寡言少語,從未如這般鋒利。

“咋辦?”錢燾吸了吸鼻水,問道。

“木櫃,搬到床邊。”

朱長金將上身的大袖一圈圈纏在小臂上,又把下身穿的絳紫色襦裙解下,從當中剪開,纏到兩腿之上,再用絹絲束腰勒緊,變為兩個褲筒,隨後幫錢燾將沈重的木櫃推到床邊。

“看好門,我上去。”朱長金看了眼屋門。

門縫又變大了些,幾根烏青絳紫的手指伸了進來,飛快抓撓著門板,如同被困住的貓。

“殿下,我托著你。”錢燾低下身子,示意朱長金用他肩膀墊腳。

“用不著。”朱長金推開錢燾,站在床上,兩手抓住木櫃頂,一腳踩在櫃門把手,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木櫃上,旋即又抱住粗壯的房梁,腳下一蹬,身子便來到了房梁之上。t

“硯臺給我。”

錢燾將硯臺遞給朱長金。

朱長金站在木櫃頂,閉上眼,朝著頭頂上瓦片用力砸去。

粘連瓦片與屋頂魚骨梁的泥漿與草桿如落石般墜下,弄得錢燾急忙以袖掩面。

一束天光漏了下來,在昏暗的屋中甚是乍眼。

朱長金又砸開幾片瓦,隨後從瓦片漏洞中鉆了出來。

“錢燾,過來!”

錢燾猶豫了片刻,慢吞吞爬上木櫃,雙腿抖個不停。

“快點!”見錢燾楞住不動,朱長金喊道。

“殿下,我其實一直有事兒瞞著你……”

“你非得這會兒說嗎?”

“殿下還記得前年,咱們一塊去法華寺求……”

“莫再說胡話了,他們要進來了!”

“我怕高……”

門縫裂開一人厚,一名身材矮小的樂班鼓吹手從門縫處擠了進來。

他的左腮被一根拇指粗的銅笛貫穿,另一端直插進嗓子眼兒。

鼓吹手進屋後,便看到了木櫃上的錢燾。

他扒住木櫃一側上下跳動,兩只手試圖去抓錢燾的腳踝,胸中的喘氣透過銅笛,發出尖銳刺耳的蜂鳴。

聽到聲響後,門口聚了更多行屍,行屍中,一名年近古稀的老者將幹癟的頭顱伸進屋內,用僅剩的兩顆牙啃著木門。

“錢燾!抓住……”朱長金俯下身子,伸手去拉錢燾。

“殿下,對不住了……日後你若回到汴京,給我傳個好名兒就行了……”錢燾看著腳下,呼吸急促,臉色紫青。

“錢燾,你若是不上來,我回宮裏便說你忤逆太妃,舉止言辭皆大不敬,讓官家給你立一個柳木奸臣像,終年遭人唾罵,你家中父母、姑伯娘舅同你並罪,三族不可免徭役,九族不得入仕……”

錢燾看著朱長金流火的雙目,又看了眼下面,緩緩伸出了雙臂。

朱長金用盡渾身力氣,將錢燾往上拽。

適逢那名鼓吹手跳上了床,跳動著啃咬、抓撓錢燾的雙腿。

錢燾嚎叫不止,雙腿也如被拎起的兔子一般猛蹬,連連踩在鼓吹手的面門,使得他腮中的銅笛發出陣陣短促高鳴。

木門被撞裂,行屍如同螞蟻搬擁了上來,錢燾踩在行屍匯成的人墻上,借力爬上了屋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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